第45节

这日林以安沐休,苏眉拉着他要给他篦头,说通通发,揉按揉按头皮有利于缓解疲劳。

林以安自己就是半个郎中,哪里不知道这些,见她坚持,便把头枕在她的马面裙上。

马上就要端午了,天气热了起来。屋里厚重的帘子已经换上竹帘和珠帘,窗户上的纸也是新糊的,太阳打在上边显出极为明净的白光。

苏眉亦换上轻薄的衣衫,在家里她穿得也随意,银红色的绸衫外罩了见半袖,一抬胳膊手腕上的一对玉镯子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林以安闭着眼,鼻端是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耳边是悦耳的玉镯声,一切都叫人安心,竟不知不觉又打起盹。

迷蒙间他梦到苏眉拿着杆子打成熟的杏子,不想失了准头,被杏子砸脑门上,砸得她泪花涟涟,扭头瞪他。

他很无辜地笑,接过杆子,说他来。

结果他手里的杆子也不听使唤似的,就往苏眉上方的果子敲,杏子又砸她头上了,气得她连名带姓的吼他。

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真真的恃宠而骄。

他在这个梦里醒来,发现耳边是她的声音,却是在喊以安哥哥。

他愣了愣神,仰着头看她,苏眉把正准备掐他鼻子的手给收回来,笑道:“石头说有人送信来,似乎是急事。”一副她没有要干坏事的淡定。

他又闭上眼,缓一会才从她膝头上爬起来,就那么披头散发地穿上鞋子往外间走。

苏眉一手支在迎枕上,望着他没有束发的侧脸,俊美出尘,更叫人心动。

林以安很快再回来,在她身边坐下,跟她挤一块儿拆开信。

信很长,好几页,苏眉一手卷了他的长发。

他的头发挺软,又黑,在指尖凉凉的。她跟个孩子似的,玩心大动,把一捧刚梳通不久的柔顺发丝弄得线团般乱糟糟。然后又一点一点去拆开那线团。

林以安读完信,一回头,就见她像顽皮的猫儿一般,跟他的发丝纠缠不清。

他把信一丢,低头对那双诱人的红唇吻下去,整个人倾倒在她身上,再一抬手将她脑后的簪子一抽。

原本只与她手指纠缠的头发,变成彼此纠缠。

两人相处,跟前时常没有旁人,胡闹起来亦肆无忌惮,待苏眉懒懒收回搭在他腰间的手时已经过是半个时辰后。

他将自己的外袍穿在她身上,搂着她平复呼吸,她似乎是热得难受,还往边上挪了一下,又被他捞回来。

“这么娇气,这才初夏,你就要开始苦夏不成。”林以安无奈地看她鼻尖的汗珠。

她怕热,到了夏天估计得将他推得远远的,不利于夫妻间的和美。

可她苦夏还畏寒,也不知道她怎么长得这种体质,到了冬日,手脚凉得汤婆子都得捂许久才能暖和。

他有心为她调理,却也不能让她常常喝药,毕竟是药三分毒,只能从吃食上一点一点的调整。

苏眉哼哼一声,是觉得热:“早些放冰就好了。”

是谁不许的,让她再熬几日。

林以安哑然,还是不准备那么早就放冰盆在屋里,她贪凉,别到时候再闹出其他的毛病来。

她见他不说话,伸出一跟指头戳他胸膛,语气幽怨:“男人啊,总是要讨好人的时候一套,得到好了,转头就铁心石肠……连个冰盆都舍不得。我真真是可怜,果然那句话是对的,喜爱是会消散的。”

这话赶话的,越说越不成样,他这马上就该又变成负心汉。

“谁在外头。”他扬声,“取冰来,放半个时辰再收出去。”

紫葵听到声音,忙赶到门口,再询问一声听清楚吩咐,听出自家老爷的无奈,捂嘴笑着取冰去了。

家里其实早就存了冰,他们太太早就说要放冰盆,是老爷吩咐不能让她贪凉得太早,这才没人敢应。

苏眉得逞,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让林以安连连叹气。

在她跟前,哪里还有什么原则可言的。

“方才的信,是表哥的字吧。他那次匆忙来了,怎么第二天天不亮就走了,也没跟我打声招呼。”苏眉这才想起刚才的信。

林以安嗯了声:“他有要事要忙。”

“外祖父已经给他和朝姐姐定好日子了,说是九月,到时他还得到白家那边迎亲,一来一回得个把月?”

吴子森和白朝朝定下亲事,但迟迟没有定日子,白朝朝给她来信说,两人都要一个缓冲期。

这一缓,她和林以安都成亲了,两人反倒落在后头。

“他那晚跟我说了,说身上没有官职也没有功名,总感觉对不住人家姑娘,这是准备想闯个名头出来再成亲……定下日子,估计也是两家长辈等不下去了。”

林以安想到吴子森那天晚上唉声叹气的模样,有些想笑。

不过吴子森确实稳重多了,而且……他嘴角微扬:“他这个愿望应该可以达成了。”

苏眉便好奇吴子森到底干什么事去了,不过肯定涉及朝堂机密,或许是太子那边让办的,她便忍下好奇不多过问。

老爷们的事,他们自己热闹去吧……

她搁下信的事,跟林以安说:“淼姐姐后日归宁,我要到陈家做客,你许不许呀……”

刚才还云淡风轻的林三爷凤眼眯起,斜斜睨过去道:“天气热了,你让人在院子里重新修缮的水榭正好能用,你请人到家里来就是。”

苏眉一脸服气。

她就知道,这个人什么陈年酸醋都还记得的,那怎么不见他拈酸吴子森了?

林以安似乎有读心术,在她一言难尽地表情中道:“我挺对不住吴子森的,横插一脚。他太憨直,我再拈酸,就更对不住他了。”

苏眉:……你在骂我表哥是傻子。

就在京城的吴子森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揉着鼻子疑惑地想,难道昨夜夜探时,打了露水,着凉了?

到了陈淼淼归宁的日子,苏眉最后还是下的帖子,邀请她和张诗敏到府上一聚。

陈淼淼见到她就开始打趣:“你家那位当差去了吧,啧……你这帖子送得,是叫我羡慕你,还是叫我骂他才好?让我这双身子的跑一趟,才能见着他的宝贝夫人!”

陈淼淼是后来才知道自己兄长对好友有意思,可惜一步晚,步步晚,苏眉和林以安定亲打得人措手不及。她兄长伤心了许久。

苏眉朝她福礼赔罪,愧疚道:“你且骂他吧。”

张诗敏在边上直笑:“我羡慕。”

“等你嫁给你那书呆子,他天天拘着你,我看你还羡慕不羡慕。”陈淼淼睨了张诗敏一眼,一挺肚子,“若不是郎中都说让我这两个月多走动,我肯定不来。”

说到生产,一个才刚嫁人不久,一个还没出阁,都好奇地看向她肚子,不约而同伸手去摸了摸。

“不是都让静养的?”两个门外汉发出疑问,陈淼淼得意地扶着腰,“我给你们先传授点经验。”

两人连忙一左一右扶上她,慢慢往水榭去,洗耳恭听。

苏眉这边好姐妹相聚,正是欢喜热闹,朝堂上却出了大事。

在翰林院的林以安收到首辅让人送来的消息,皇帝在早朝上忽然呕黑血,并在百官跟前直骂太子与他的兄弟一样大逆不道,要废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了趟博物馆~~回来晚了,更新晚了~~~

小本本上写着,还欠两更~~我明天努力还债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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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因皇帝呕血而慌乱的殿宇出奇的安静。

大臣们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一双眼往太子身上瞥去,又不敢叫太子发现,闪闪躲躲, 堂堂大臣活生生变成了要偷鸡摸狗的小贼般。

太子和他的兄弟一样大逆不道,指的不就是太子也要谋逆,皇帝吐口黑血,这不就是当众人面前揭发是太子投的毒。

……至于废太子,废了太子,就无合适的储君,这太子如何能废黜?!

大臣们是这么想着,但连呼吸都敢大声,更别提说话了, 指不定要当场惹恼皇帝给拉下去判个同罪,尸首分家!

大殿内的寂静仿佛要无期限地蔓延下去, 被当众指责的太子双手交握站在原位,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神色出奇的平静。

皇帝忽然发作, 是出乎他的意料,可这也是他一直等待的一刻。

他父皇藏着曾为豫王侧妃的殷沁,不就是等这一天吗。

这么些日子, 父子俩相互折磨, 针锋相对,如今再加一条污蔑, 太子心里已经丁点儿的情绪波动都没有了。

既然来了, 那便应对吧,也是了解。

“父皇。”太子终于阻止了还在继续蔓延的无声,缓缓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儿臣不曾做出下毒弑父一事。”

这样的辩驳,在大臣耳中是无力的。

况且太子和皇帝这一阵子的不和,已经让不少大臣的心都有了偏向,偏向皇帝的指责是真,因为太子没有威胁可以肆无忌惮。

即便是真的,除非有人推翻此时的皇权,不然谁也撼动不了太子的地位,所以太子敢做也是情理之中。

多数人都是先入为主,为此太子的言辞反倒更让一部人认定自己的猜测,太子就是不愿意忍了,想要登基。

皇帝用手背揩去嘴角的血迹,冷笑一声:“你的意思便是朕冤枉你了。这些日子,你无视祖宗礼制,步步向朕紧逼,不就是想要这个位置。朕觉得你还年轻,还需多加历练,却叫你忍无可忍了!”

太子说了一句辩驳的话后又静静地站着,微微仰头去看龙椅上的父亲,那个已经被权欲彻底支配,沦为权力傀儡的父亲。

他父亲就如同走火入魔,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心智,所以他何必再多言。

太子不言,皇帝便觉得自己是占尽上风,这是他的天下,祖宗定下的以仁孝为规的天下!一个不孝,就能压得太子无法翻身。

这才是他的战场,他身为帝王,百官就该沦为他的喉舌!

皇帝被压制这些日子的憋屈与恐惧化做要与儿子拼杀的利刃,要狠狠一击,斩下儿子的首级!

“来人!”皇帝扬声,像战场上的将军一样开始调兵遣将,“把太子的罪证呈上来!”

太子眉头皱起。

外边响起一阵脚步,被带上来的居然是个华服妇人。

守在殿外的禁卫指挥使与锦衣卫指挥使握紧刀柄,却不能动。

这个时候他们敢动,那就坐实了太子要弑父一事,即便太子登基,他日工笔史书上也还会留下印记,被后世的人唾沫。

所以皇帝敢挑选这处为战场。

大臣们见被押上来的妇人亦震惊无比,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皇后!

怎么皇帝把皇后押上来了!

皇帝见到太子终于动了,扭头去看母亲,一阵快意在心头涌起。

宫里的禁卫与锦衣卫都为太子所用,他就剩下散沙般的可用之人,但这事他的皇宫,皇宫里有他的后宫。那里一直都是他的地盘,无人可用涉足,即便是太子也不能!

“怎么,太子你见到你母后不说点什么?”皇帝嘴角弧度慢慢咧开,冷笑变成狞笑,带着整个五官都扭曲得可怖。

太子沉默,皇后被推倒在地上,又踉跄着站起来。

她看了一眼百官前的太子,再朝龙椅上的丈夫望去,忽地笑了:“陛下,你让人押臣妾来,是想让人看你为了这个龙椅疯癫到什么程度?残害亲子,构陷发妻,企图蒙蔽世人,可你觉得你真的能够达成目的吗?”

皇帝瞪大了眼,厉声道:“你个毒妇闭嘴!近日都是你这毒妇给朕送吃食,朕一开始还没有怀疑过你……朕见太子近日来举止不对,就多了留个心让人把吃剩的东西都留一份验,结果呢,你这毒妇每日往里头掺朱砂!也许再几日,朕就该毒发身亡了!”

似乎是印证皇帝的话,当即有人就捧了东西过来,那些用过的碗碟上还有残留食物,下边用冰镇着,保持着他们原本新鲜的模样。

跟随而来的,还有垂着头的太医正。

这等证据上来,大臣们越发觉得这大殿恐怖,后悔自己为何今日不告假,要见证这一幕又一幕。

皇后看着那些东西,一张脸冷然,众人听到太子在此时幽幽叹了一声。

那一声意味不明,引得大臣侧目,连皇帝都看了过去。

“父皇,既然你说是证据,那你先宣读儿臣的罪项吧。儿臣也想听听在父皇心中,儿臣究竟犯了多少条罪。”

“你不用这幅委屈的模样,你觉得朕不敢废黜你是不是!你觉得朕如今就你一个出息的儿子,只有你才能继承大典,朕告诉你,即便没有你,朕也还有继承人!朕还有孙儿!”

孙儿二字一出,满朝文武哗然。

今日朝堂上的事,一样一样都叫人措手不及,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皇帝还有孙儿,哪里蹦出来的孙儿?

众人茫然,但有人脑子转得快的,抓住了一点信息的尾巴,想到豫王虽然被废黜,可那个时候豫王侧妃似乎已经有孕,月份算下来,还真是差不多该生产了。

大臣们哗然,再看向太子的眼神都变了。

除非太子来硬的,不然今日太子的罪行就该定下。

禁卫军和锦衣卫是为太子所用不假,可京城外还有驻军,那些人多是向着皇帝,即便太子强硬要赶皇帝下台,后边还有许多许多的麻烦。

而且皇孙肯定被皇帝藏起来,搞不好就被驻军护着,只要锦衣卫和禁卫军不敌,破了皇宫,皇位还是皇孙的。

太子怎么看都不会成功,都是死路一条,除非现在认错,还能奢望皇帝看在父子情分上饶一条性命。

“可即便你有皇孙,你也迟早要死的,这皇位,你不可能永久坐下去。”神色冷然的皇后也跟着长叹一声,一句话如刀子扎到皇帝心脏上。

皇帝表情越发狰狞,大声要人把皇后拖下去直接绞死,戾气尽漏,那癫狂的模样委实叫人心惊。

他一声令下,在皇后跟前的两个内侍却在踌躇,太子此时又叹气,亦扬声道:“那便请皇孙过来,看看这到底是真的皇孙,还是父皇连儿臣,连亲子都忌惮猜忌,想要处之而后快才设的连环局。”

这里头又有什么乾坤?!

大臣们觉得心脏真有些受不住,连冷汗都下来了。

皇帝脸色也猛然一变,想到什么,抬头往大殿外看去,嘴里还厉声道:“你少想迷惑人心!你罪大恶极!你要拿皇孙来威胁朕!众位卿家看见了,他找到皇孙,想要威胁朕,他就是个不孝子!”

这一番话,更显皇帝的诡异,仿佛是在惧怕什么。

而大殿外,已经借着柳首辅送来消息,赶到宫门口接到人的林以安正在候命。

听到殿内的交锋,也是心情复杂,与吴子森相视一眼,把锦衣卫手里的孩子接过来小心地保护,往大殿内去。

他抱着孩子走进大殿,大臣们眼都看直了。

还真是找到皇孙了?!

吴子森紧跟其后,一挥手,让人把一顶轿子也给抬进大殿。

“幸不辱命,微臣将皇孙带来了。”吴子森半跪下来,朝太子复命,再给皇帝磕头见礼。

皇帝紧紧盯着林以安怀抱里的孩子,林以安并不多言,见太子颔首,抱着孩子便席地而坐。

众人就见到他小心翼翼将孩子的手从包被里拿出来,很快有人把准备好的东西都送到他跟前。

银针,一碗清水。

他捏着孩子的一根手指,知道孩子得受点儿疼,轻声道:“因为你没法选择你的父母,你无辜被卷入是非,是命运不公。但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说罢,他将银针在孩子的手指头上轻轻扎下去,见血了立刻拿开,往碗里挤了两滴。

本在熟睡的孩子哭了,哭声嘹亮。

林以安低头含住他的指头,抱在怀里轻哄。

大臣们看着他温柔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这血……难道是让滴血认亲,可认什么亲,难道豫王也要被带上来。

这并不是豫王的孩子?!

可更让人震惊的是,太子走过来,端着那有着孩子血的一碗水,慢慢再朝皇帝那儿去。

“父皇,您不是说这是皇孙?那你就让大家看看,这究竟是不是皇孙,还是……”

他话说到末了却停顿,用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去看浑身都在颤抖的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  补更新,还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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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太子目光明明毫无侵略性, 可这样平静的人,在皇帝眼里便化作了吐着信子的毒蛇。

随着太子每走近一步,皇帝心跳都会加速, 四肢却在发麻僵化,他知道自己是在恐惧。

他害怕让众人看到真相。

连皇帝自己都不清楚,他以为自己四肢僵直,其实身体在不断往龙椅后靠,抵触的情绪让大臣看得再一次震惊。

太子这是要皇帝滴血认亲。

荒谬,荒唐!

皇帝与皇孙隔了一代,真认亲该找豫王。

但大家都知道这是荒谬闻所未闻的事,所以也想到荒唐。

太子让皇帝替代豫王认亲背后的荒唐真相!

在场的人都是聪明的,出了震惊, 再看向帝王,即便他此时还是有主宰生杀的大权, 可他们眼前都变了。

他们看着皇帝,眼底藏着嫌恶, 强烈到甚至压制不住而流露在脸上。

皇帝越往后缩, 他们的心底那种恶心感就越发浓烈,皇帝不敢面对,真相简直呼之欲出。

那根本不可能是皇孙, 而是皇帝占了儿子侧妃所生的第五个儿子……

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哭了, 太子在走上台阶,停顿在离皇帝只要三步远的地方。

“父皇, 您只要协助验明皇孙的身份, 儿臣便在百官跟前谢罪。”

太子声调平稳,皇帝在他紧逼中几乎崩溃。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藏得很好,为什么他们会知道殷沁的事, 为什么会知道!

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你个逆子!”皇帝忽然暴起,从龙椅里站了起来,一把打开那碗水,“你肯定在这里头做了手脚!”

太子手中的碗应声而落,跌在坚硬的金砖上方,碎得惨烈。

“既然父皇觉得儿臣会动手脚,那就请父皇点出信得过的人,重新再准备一回。”太子往后退一步,凝视着父皇那双赤红的眼眸,在僵持的对峙上却丝毫没有让步。

“你滚!你滚!来人!”皇帝疯了一般,伸手就掐住太子的脖子,“把这个逆子给我杀了!给我杀了!他要谋害朕!他谋害朕!”

大殿内确实是有人动了,可动的是锦衣卫指挥使,他连忙上前,把太子从皇帝手中夺了过来。

皇帝手劲不小,太子根本没有反抗,被救下后摸着脖子咳嗽不断,一张脸涨得通红。

一幕幕下来,由皇帝主导开幕的大戏到了尾声。

皇帝不敢滴血验亲,大臣心里都明白这皇孙的来历,缺的也就是最后确定皇孙的生母。

吴子森在下头偷偷打了个哈欠,他连着两天没睡觉,是真的困。他抬头瞧了一眼还在大吼大叫摔东西的皇帝,也不要太子吩咐,径直就走到轿子边上,朝轿门拍了拍道:“侧妃娘娘,还我亲自将你扶出来吗?”

此话一出,大臣的视线都从疯癫的皇帝身上转移到轿子那边。

轿子里安安静静,片刻后,终于探出颤抖的一只手,慢慢掀开帘子。

那是一个妙龄女子,样貌艳丽,虽然刚生产完不久,风姿依旧。

她探出脸,刚迈了一步,便软倒在地上,趴跪在那儿,眼泪如同珠串一样不停落下。

“……是陛下逼我的,我娘,我娘被陛下喂了毒药。我若不从,娘亲就没有解药。”

她梨花带泪,断断续续说出众人都想确认的真相。

朝臣听得真相,个个都跟木头般,站在原位,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皇帝近不得太子身,从上边冲下来,把一败涂地的怒气都撒在殷沁身上。

“你也跟那个逆子一块来谋害朕!你个满嘴胡言的毒妇,和皇后一样的毒妇!”

殷沁吓得惨叫,被掐得奄奄一息,是太子示意锦衣卫,才将人从死亡边缘给又救下来。

而皇帝又去抢锦衣卫腰间的绣春刀,锦衣卫不敢还手,只能躲闪右躲,场面一度混乱如市井。

太子闭了闭眼,到底是下令了:“圣上近日龙体欠安,今日似乎更严重了,连神志都有些不清,先将圣上送回乾清宫。太医正,你随着一快去。”

有了太子的令,被皇帝撕打的锦衣卫终于将人制服,点了让人四肢酸软的穴位,把皇帝背着送回乾清宫。

大臣们早已经都垂下头,站在那里想今日这皇家辛密,太子究竟要怎么处理。

他们该听不该听的,都听到了,往后除了孝忠太子也不会有第二条路。

太子待皇帝离开后,站在百官跟前,朝林以安示意。

林以安这才抱着站起来,将又熟睡的孩子送到他手里。

太子有些笨手笨脚地接过来,见孩子动了一下,忙又僵着不敢有动作,直到不见孩子有要醒来的迹象才呼出一口气,朝所有人道:“这孩子生母为王贵人,王贵人难产,诞下孩子后便去了。父皇如今龙体欠安,孤便在各位大人跟前拿个主意,将他交付于皇后抚育成人,是孤的五皇弟。”

太子为有被世人诟病的出身的皇弟虚拟了出了一个王贵人,要给他镀上一层保护,并交给皇后抚养。往后除了今日在场的人外,不会再人知道五皇子的真正身份,对于皇家来说算是遮了羞。

而这样的决定,对于见证一切的大臣来说也是好的。

只要认同五皇子的出身,皇家的脸面也就过去了,他们往后只要闭紧嘴,便还是稳稳当当当他们的差。

一直没有作声的柳首辅率先跪下:“殿下仁厚英明。”

有了人表态,朝臣们自然纷纷跟随。

五皇子的身份就此定下,奄奄一息地殷沁也被人再重新带了下去。

大臣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太子该再逼着他们表态,让他好早日接替皇位。结果太子还如平时,该怎么处理朝务就怎么处理,把要紧的当朝议定就散了早朝。

在太子重新再议政务的时候,林以安就和吴子森功成身退,瞧瞧离开,去处理相应的后续。

殷沁肯定不能够再放在外头,太子先前便有了决断,不让她留在京城。

母女俩犯的错,不是一丁半点,如今又关系五皇子身份,肯定是打发得越远越好。所以太子直接判了流放边陲,让她们用余生去给所犯的错赎罪。

等事情一样一样理清,林以安再回到府里时已经是华灯初上,苏眉与好友欢聚,根本不知宫里差点变天。

她在送走客人后,本想小歇一会,结果睡到林以安回来都毫无知觉。

林以安见她睡得香甜,听闻她下午还用过茶点,便没喊醒她,给她掖了被子,又出了院子。

石头给他禀报说吴子森在客院也歇下了,还说不要送饭,石头拿不准只好再向他请示。

“让他睡吧,饭菜让厨房热着,晚上也得有人当值,他醒了估计就要找吃的了。”林以安笑着嘱咐,石头应喏,又说道,“世孙来了,他……您见着就知道了。”

说着,神色极为古怪。

林以安知道林恒礼今晚肯定会来找自己,早吩咐不要拦他,点点头道:“我去见见,你且下忙去吧。”

待林以安走到前厅,见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便明白石头为何表情古怪。

昔日那个骄傲的少年公子剃光了发,穿了一身僧衣,就站在牌匾下。

他见到林以安,行的还是俗家礼仪,撩着袍子,在林以安跟前跪倒磕了一个响头。

林以安没有避开,只是定定望着他,等他后边的话。

林恒礼抬起头后道:“恭喜三叔父大事已成,恒礼衷心祝福三叔父往后平步青云,与三婶娘平安喜乐。也恳求三叔父实践诺言,给予我妹妹们庇佑。”

林恒礼还有一个嫡亲妹妹,卫国公府还等着清算,一旦丢了爵,府里姑娘们的亲事就难了。

“我应下的事,从不会食言。”林以安颔首,“你在最后寻殷沁母子踪迹里有功,太子殿下是赏罚分明的人,不会再过多为难你,你也不必如此。”

林以安的不必如此,是指林恒礼的剃度,这是要出家。

林恒礼闻言愣了愣,伸手去摸头顶,倒是笑了:“就当我是带着私心吧。”

这句带着私心,揉碎了说,那估计要说不清。林以安凤眸微眯,转身准备离开,在迈过门槛前又停下步伐,沉声道:“知道我前世为何没有对你动杀心,还留你一命。我不是怕沾亲人的血,是你……没有真正逼迫过她。你该感谢,你曾经是有一份真心在。”

丢下话,林以安快步离开,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翠竹丛后。

林恒礼站在原地怔怔的,为他说的前世出神。

他的三叔父说起前世,让他也想起那个将他按在苏眉牌位前磕头的三叔父……那个时候苏眉已经离世很久了,三叔父站在她牌位前,面上不悲不喜,可他能感受到三叔父的难过。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那个时候林家也是被收回了爵位,他父亲已经被判流放,他这个与豫王主事的人,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他已经做好被推到市井斩首的准备,可最终登基后的太子饶过了他和他的堂兄,卫国公府林家不再,两房的血脉却得到延续。

当时他认为,是林以安怕被外人说心狠手辣,连嫡亲都不放过,只是留下他们给自己攒个好名声。

原来……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苏眉。

林恒礼伸手捂住了脸,泪水从他指缝中涌出。

前世他为了给豫王夺嫡,利用苏眉,软禁她,却也爱她,最终也还是负了她。虽然没有拿最卑劣的手段逼迫她与自己成为真正的夫妻,可他还是害了她啊。

林恒礼跪在哪儿,悲怮痛哭。

林以安不知道林恒礼什么时候离开的,回到床前的时候,苏眉还在睡着。

他低头,想要亲亲她,才刚俯身,她却先睁开眼,双手自然地就勾住他脖子,自己凑前来在他唇印上一吻。

“谁家夫君,可真俊呐。”她退开,笑得古灵精怪。

林以安伸手将这天下最可爱的女子搂到怀里,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满足地道:“眉眉家的。”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故今生有你,执子之手,与子皆老。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应该属于正文完结了,不过眉眉和林三还有没写完的,明天还有更新~~而且我还有一章债没还,我一定会还清的!

注: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出自宋·乐婉《卜算子·答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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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错夫君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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