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说着就推着他往里间去。

林三的小厮傻乎乎的,苏临被他推得无奈,只能示意许郎中也跟上。

苏眉一颗心七上八下。石头的话被兄长打断,但她心里明镜似的,林以安肯定是不好,一双眼含着雾气忙不迭往里头走。

林以安平素就喜静,不管她什么时候过来,他都是安安静静靠在床头。有时在看书,有时是在欣赏窗外的景致。

眼下屋内依旧安静,可她转过那绣青竹的屏风,不见那个温润的身影,只见低矮的帐幔后微微隆起的弧度。

“夫君……”她一步赶一步,来到他床前。

可能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她犹豫了片刻,才鼓起莫大的勇气去掀开帐幔。

光线一点点照亮他面容。他毫无声息地趴睡在床上,总带着温柔的一张脸毫无血色,眉峰拧成几道褶子,是伤势疼痛带来的不适。

他奄奄一息,苏眉一颗心狠狠绞痛着,仗着嘴,夫君二字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声,压抑的不安到极致便成了巨大的惶恐。

她愣愣看着他,脑海里是他朝自己保证,说会迎她回家笑着的温柔模样。

苏临来到跟前,也被气息微弱的林以安惊了惊。

先前他只当是护卫有所夸张,等到亲眼所见,才知其实严重得多。

他常在沙场,知道受重伤的人都是什么样。

就跟眼前的林以安差不多,气息几乎不可闻,鼻子下端和下颚都带着灰青色……一种生命力在衰败,不祥的颜色。

“眉眉。”他收回视线,见妹妹愣着,担忧唤了她一声。

苏眉闻言,愣愣地朝他投来视线,依旧木头人一样没有说话。而且她脑海里还闪过一些乱哄哄的画面。

好像很多人很多人围着她,一道坚定地声音在说:“她可以醒来!你们只管用药!我在,她一定能醒来!”

是夫君的声音。

她双眼发直,有点分不清身在何处。

许郎中此时挤了过来,她被撞了一下,脑海里那些画面也被撞不见了。她低头,看到许郎中在帮林以安号脉。

许郎中在为他微弱的脉象愁眉不展,先前他也照顾过林以安的身体,现在内伤更甚,委实凶险!

放下他烧得滚烫的手腕,许郎中直接去掀被子想查看他的伤势,哪知太医为了方便照顾,居然没把他的中衣再穿上。

林以安背上青淤交错的棍伤就暴露在三人跟前。

苏临惊得立刻要去捂妹妹的眼,却已经晚了。

苏眉在狰狞的一片伤痕中脚一软,咚地一声撞在床沿,可她顾不上疼,颤抖着去抓过林以安的手。

压着她的惶惶在面对他伤势时全化成悲怮,一声卡在喉咙里良久的夫君终于喊了出来,“你又骗我,我生气了。”

她脸贴在他胳膊上,红着眼眶,声音低低地,整个人在床边缩成了一团。

苏临见她悲伤的模样,担忧更甚,想着要怎么去安慰她。

正是此际,她却又哑着喊了一声许郎中。她亦慢慢从地面上站起来,秀媚的小脸苍白,用一双怎么都控制不住颤抖的手帮他把被子再掖上。

“夫君他的伤,可以治对吧。他好像在发热,是不是要先退热,要用什么药,你开方子,我帮你煎药。”

她红着眼,可出人意料的没有再落一滴泪,眼里闪动着执拗又坚定的光。

伤了就治,夫君肯定会没事!

刚刚她似乎也看到自己生病了,夫君不也临危不乱,说只要用药,她就能醒!

她现在不就好好的!

所以她不能哭,哭哭啼啼又不能治伤,也不能乱!

她此刻的坚强让苏临和许郎中诧异,哪里又不知,她其实在强撑。

许郎中沉默了片刻,幽幽叹一声道:“三姑娘,我尽力。但要知道太医现在用的是什么方子。”

石头一直在边上小声抽泣,听到这话忙说:“太医的方子这儿就有,我给您拿!”

他跑到外间,很快捧来一沓纸张。

许郎中一页一页地翻,越看眉头拧得越紧,苏临问了句如何。

“宫里请来的自然是圣手,只是他们有他们的顾忌,治伤从来都是保守为主,用药都极为温和。”许郎中说,“但是温和的药向来达不到即刻压制的作用。”

一点一点的养,也得要病人等得起啊。

苏临听懂了,犹豫片刻再问:“换药方能行?”

许郎中摇摇头:“小的不敢保证,现在已经很凶险了,要压制,只能激进用药。可这也得病人能承担,才能熬过去。”

话到这儿,苏临又沉默了。

他不能给林以安做这个主,就连卫国公都没让太医换药,太医也没提,估计是想着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下猛药。

“石头,能把国公爷请来吗?”苏眉回头看了一眼林以安,神色极为平静。

石头自然是愿意去的,二话不说转头去请人,但他最终失魂落魄回来,说卫国公送嘉禧公主进宫去了。即便立刻折回,也得等小半时辰。

“许郎中,你写方子抓药,我去熬药!”她在面临选择中一咬牙。

许郎中却没有她的决心,踌躇着不知该不该真冒险一试。

苏临坐在窗边的圈椅上,他观察了妹妹许久。

好几回,她明明就要哭了,又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让人看着就心疼。就在她做决定那刻,他竟然也恍惚地跟着动摇了。

先前他认为这是对妹妹使的苦肉计。可谁想到卫国公府的家法是仗责,对身受内伤的人来说,无疑是要送命的!

他不知道,但林以安清楚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又怎么可能不知嫡母会怎么惩治他,他却硬是把苏眉支走。连命都可能不保的情况,又何谈苦肉计。

“许郎中,你去吧,我担着。”苏临扭头去看庭院那颗杏树。

他这两天就一直听妹妹唠叨,说等杏子熟了,她和林以安酿了杏酒孝敬他这个做兄长的。

林以安到底有因为妹妹受此一难,真让他出事,才是如他的意了!

许郎中听他发话,索性也心一横,嗳地应声拎着药箱到外边写方子。

本就安静的内室没了人说话,越发无声得让人心慌。

苏眉在床沿坐下,盯着林以安看了片刻,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脸颊:“你一会乖乖喝药,喝过了就醒来,我正生气呢,你得醒来把我哄好。”

苏临默默看着她自言自语,不知她此时的冷静和坚强是好事,还是坏事,一颗心总为她揪着。

很快,许郎中写下方子,药多是现成的,跟着石头就在林以安的小库房里凑齐了。苏眉就让人搬来炉子,坐在杏树下给他熬药。

令人安慰的是,林以安还能自主把药给咽下去。

许郎中没有完全把握,还是把药量减半,准备先看看情况。

一回药灌下去,小半个时辰后就见林以安开始发汗,梦呓,甚至出现抽搐。

苏眉被苏临拉开。苏临亲自上前按住林以安,塞了布巾在他嘴里,防止他咬着舌头。

许郎中一身冷汗在边上观察,足足有一刻钟,床上的人才安静下来。

“起效用了!再等半个时辰,若是三爷高烧在退,我们再灌一次!”许郎中号脉,在紧张的气氛中带来好消息。

苏眉靠着床边的柱子慢慢滑倒坐在地上,刚想哭,就暗暗用指甲掐了一下大腿,跟自己默默地说:再等等就好,夫君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化险为夷!

苏临亦长出一口气,把林以安嘴里帕子取下来,忽闻两声咳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张嘴吐了自己一身。

那是污血和汤药。

苏临脸都绿了。

气得差点要把帕子再塞回他嘴里去!

苏眉却被吓愣了,还是许郎中再三保证说这是疏通,是好事,才平缓了情绪,让石头找衣服给兄长换上。

等到第二次灌完药,苏临已经做好准备,怕他再吐自己一身,换了个方位按住人。

漫长的等待后,床上的人总算在所有人的期待中睁开了眼,石头当场就哭得哇哇地,苏眉趴在床边亦喜极而泣。

许郎中说,只怕他在昏迷里失去抗争的意志,等人恢复意识,说明高烧就不能奈何他。只要人清醒,一切都好说。

所以最难那关他挺过来了。

苏眉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还不忘责怪他:“我差点就要当寡妇了!我都想好了,你真把我丢下,我就养他十个八个美男,气也要把你给气活过来!”

林以安只感觉自己睡了沉沉的一觉,睁眼看到床边的小姑娘还以为在梦里,好半会才发现苏眉是真的床边。

她怎么又哭了,还胡说什么要养美男?

他答应了吗?

虽是这么想着,又哪里能见她掉金豆豆。

可真是小祖宗,还得哄她别哭。哪知他刚要张嘴,只感觉胃里酸水翻涌,苏临眼尖,心道不好连忙把妹妹拉开。

结果就是妹妹拉开了,自己却来不及再避让,刚换不久的衣裳又作废了。

“——林以安!”苏临狼狈站在床前,脸黑得像锅底的咆哮。

林以安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不假思索地立刻闭上眼装死。

他好像把‘大舅子’开罪得更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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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还好老天保佑, 夫君你总算醒来了。”

林以安醒来后,苏眉便坐地上,双手交叠垫着下巴趴在床沿守着他, 腻歪着怎么都不愿意离开一步。

他不知是第几回听到她说这话,每听一回,心尖都要跟着颤一下。如同是饮了壶温酒,为她待自己的好而微醺,四肢百骸都流淌着她给到的温暖。

他还有些虚弱,一说话嗓子就得痒痒,痒起来非得咳嗽到五脏六腑颠倒似的才能停下,在感动中唯有报以微笑当是回应。

她呢,见他笑, 也就自然而然跟着傻乐。露出几颗洁白的牙,梨涡深深的, 让人见着又忍不住被她那份纯粹的快乐感染。

于是,她方笑罢, 他又跟着笑, 两人对望着就那么一块儿乐来乐去。

“他臭烘烘的你闻不见,拱那么近!”苏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咬牙切齿的, 连牙根都在发酸, 上前就要把妹妹给拽起来。

其实苏临是夸大其词了,林以安早在石头伺候下洗漱净面, 就是神色看着萎靡。可他生得白净, 反倒给他添了病态中的俊美,男人病西施的模样亦是赏心悦目的。

苏眉心里高兴,被他拉扯也没见生气, 还摇头晃脑地笑,“我夫君香着呢,你就尽埋汰吧。而且谁生病不是这个模样,我生病的时候,夫君也没嫌弃我不好闻,丢下我不管不问呀。”

“又混胡说,有人自个儿咒自己的吗?”苏临斥了一句。

“你才天天胡说。”她终于不满反驳,倒是引来林以安侧目。

他是有些认同苏临的话,她什么时候生病了?即便是摔到头,他怕坏了她名声都不曾踏进过她屋子的。

难道她癔症越来越严重了?

林以安自己身上还不好,就又开始操心她。

一声打雷似的腹鸣就响起,把他刚提起来的心都给惊下去,看着捂上肚子的小姑娘错愕。

苏临亦是一愣。

苏眉捂着肚子,脸都红了:“我……这会觉得有点儿饿了。”

有点儿三字说得颇为心虚,声音都弱了不小,然后又一声的鸣叫彻底地让她想找个地洞钻。

苏临就哭笑不得,伸手点了点她额头:“中午让你吃两口,偏不吃!怎么就没把你饿晕过去!”

他们来国公府的时候是早晨,之后一直忙着想办法把人救醒,一通折腾,眨眼就到了现在的傍晚时分了。可不是得饿了!

林以安闻言在一边失笑。

有时候她真是凭着一股莽劲儿干事,莽得可爱,莽得一头撞进他心里来了。

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五脏六腑闹饥荒,苏眉很快就被饭香味给吸引走了,林以安也不再强撑着精神,在她离开用饭的时候又沉沉睡过去。

苏临陪着妹妹一块儿用饭,吃了几口,看看天色就严肃道:“人也醒了,你该放心了。一会儿我们就回府去。”

“我不回去,我要在夫君这儿。”她吃得腮帮子都鼓鼓的,还倔强地回绝。

苏临头疼地看她:“于理不合!他千方百计才给你澄清了闺誉,你留这儿,所有功夫那不白搭了?!”

苏眉夹菜的筷子一顿,想起来林以安为什么会受这样的苦,双眼慢慢眯了起来:“是啊,留这儿也不妥。”

“你心里明白了就好。”

“留这儿不又得叫他那个嫡母磋磨他!我带夫君一块儿回侯府!”

苏临刚松口气,就被妹妹南辕北辙的想法噎着了。

敢情两人就还没说一块儿去!

“你和他回侯府,和你留在卫国公府,被传出去不都一个意思吗?!”他无力地扶额。

苏眉一脸无所谓:“那正好,索性都知道好了,把堂拜了,明媒正娶,他们还能怎么传!”

“眉眉……”苏临觉得妹妹根本说不通,在林以安的事上,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她那倔脾气!

正是他想着索性强行把人带走时,屋内响起十分轻微的声音。

像是风吹了窗户。

苏临却是飞快地丢下筷子,转身就往内室去。

他对于这种声音十分敏感,这是有人潜入的动静,在他一回被敌国派来的杀手行刺后,他更是练就时刻警惕的习惯。

在他冲进内室时,果然见到有一玄衣人站在林以安床边,听到他来的动静显然吓一跳,立刻就要逃。

苏临一招一式都是沙场上杀人用的,手一翻便凭空多了把匕首。来人逃离得快,他动作更快,飞身堵了窗子,闪着寒光的匕首直刺来人眼睛。

对方吓得连忙后退,不小心撞翻了床边的高几,花瓶落地,摔了个粉碎。

林以安被惊醒了,苏临终于看清来人的脸,诧异道:“柳四公子?”

苏眉听到打斗声,心惊胆战跑进去,就见到屋里多了个玄衣人,用吃惊地语气朝她兄长道:“苏世子!”

两人皆震惊地看着彼此,一个娇小的身影忽然挡到中间,面不改色道:“你谁,认错人了!他不是苏世子,他是给我夫君看病的郎中!”

她睁着眼说瞎话,心里记挂着的都是林以安说过的,她哥哥现在不方便暴露身份。

两人被她说得皆一愣,刚才还乱吃飞醋的苏临心里温暖,把匕首收回来,摸了把贴在下巴的山羊胡子道:“你认错人了。”

柳四:“……”

他看起来很傻?很好骗?

然后又上上下下打量挡在中间的苏眉,“那你是苏三姑娘?苏眉?”

苏眉也不知为何脑海里出现话本里那些词,可能是因为气氛使然吧,一拍胸口道:“对,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是苏眉!”

柳四:“……”

苏家三姑娘果真是摔了脑子怪怪的,哪里学来的跑江湖那套说辞。

林以安没想到自己只是打个盹,就又起事端了,压着要冲出口的咳嗽问,“你怎么来了。”

如今被苏临撞个正,想遮掩过去也不可能了。

柳四就挪回到床边,居高临下看他:“还能说话,哪个王八蛋送的消息,说你要熬不过今晚上,吓得我巴巴地送药来。”

林以安此时却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闭嘴。

结果柳四不解其意,还自顾地道:“你就是知道我手上有几颗疗伤圣药,非得全给我霍霍完了才高兴是吧,还敢用这破身子去扛家法。林三爷,你可真能耐!”

柳四一顿阴阳怪气地埋汰,林以安已经闭上眼。

柳四很可以,苏临这下听着,估计又得误会他真的演苦肉计哄骗他妹妹了。他是知道自己死不成不假,可天地良心,他真没算计小姑娘的意思!

果不其然,一字不落听着的苏临嘴角泛起冷笑,拽着妹妹就往外走:“回府!以后不允许你再见他,他把你当傻子耍呢!”

看着怒气冲冲的苏临,柳四呀地一声,有些回过味了。

信可能没送错,错的是他来晚了一步。

苏眉被兄长忽然起来的脾气闹得莫名,一把甩开他手,哒哒哒跑到床前站定:“大胆郎中,我走不走,上哪儿去,岂能是你说了算!”

苏临被她装疯卖傻到底给气得太阳穴一阵阵跳,但他还真不能当着柳四面反驳,私离军营,那是重罪!

他怎么也不能够亲口认了自己的身份。

柳四同样被苏眉翻脸的举动闹懵了,愣愣看着兄妹俩。

这亲兄妹的,怎么还要打起来的样子?

“眉眉,你是该回家去。”林以安咳嗽了两声,强压不适着劝她,话刚落,又忍不住咳个昏天暗地。

苏眉听得揪心,忙帮他顺气,委屈地道:“我不回去,你赶我走一回,就得出一回事儿。你在哪里,我在哪里!而且我还在生你气呢,你不哄我就罢了,还赶我,林以安,你良心被狗吃了!”

柳四和苏临听到这句话都倒吸一口气,你那是在跟人生气的样儿吗?!

说是撒娇差不多。

林以安咳得没法开口说话,屋子里也就没人再说话,紧张的气氛又带了那点儿尴尬。

苏临把拳头握得咔嚓作响,后悔今儿让妹妹跑来,平白被林以安当猴儿似的耍。

人家后路打算得很好呢,居然连柳首辅家的儿子都搭上线了,出手就是救命的药。若是没有断腿,指不定以后卫国公府还得仗仰他鼻息过日子了!

苏临如今对林以安的评价就只有心机深沉四字,可谓是厌恶到极点。

也是在同时,暗暗分析着林以安是怎么跟柳四搭上线来往的。

柳首辅得皇帝重用,被朝中清流派所拥趸,其权势可想而知。且柳首辅为太子师,在皇帝此时对太子颇有不满中,依旧被信任,地位丝毫不动移,就凭这份能耐便无敌手了。

柳四虽然不是柳家孙辈年长的,但他上头那些兄长都是庶房叔伯所出,他就是柳首辅最得意的嫡孙。柳首辅对几个儿子都极为失望,把他从小带大,颇有要把他培养为接班人的架势。

可无人知晓的是,柳四居然还有一身轻身功夫,还溜进卫国公府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出老爷屋子里。

林以安究竟跟柳四在闹什么名堂,还是过命之交那种。

苏临沉默地思索着。

他是武将不假,可武将不掌握朝堂动向,哪天怎么死的都可能不知道。朝堂上盘根错节的联系,他知道不少,偏偏此时无法把两人联系在一块。

忽地,他双眼一亮,看向林以安的腿,面上就又带着不可置信的错愕。

可是他猜想的那样?!

林以安不知此时‘大舅子’在探究他,缓过一口气来,再温声去劝苏眉:“眉眉别闹小脾气,今日先回去,你也不想我受的这些罪都白受了吧。”

柳四听着他的温言细语,再想到他让自己寻的南珠,心里啧一声。

先前还嘴硬的人,现在深陷了,也不知道打脸不打脸。

不过他先前犯了错,估摸着让苏临误会林三了,便帮着他说嘴:“就是就是。三姑娘,柳某常常在外头行走,你的事都听说了。你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林恒礼,那都是林三拿命博来的,你应当珍惜他这一片心意,即便你要陪着他,也该是光明正大,才不算辱没了你们彼此。”

“你少在边上跟着撮掇!”苏临听出不对味儿来。

该死的柳四,明着劝人,暗里哄骗他妹妹要给林三名分呢!

他苏家女婿,说当就当的吗?!

“你这郎中,怎么老插嘴别人的家务事?”柳四学着苏眉噎回去,把苏临噎得眼睛都冒火。

可苏眉被吓怕了,好说歹说都不愿意再离开林三半步,她摇头道:“别人不说出去,谁又能知道我在这儿?”

于是,问题再回到起点,兄妹俩继续僵持着。

林以安这边都凑到一块,乍看还挺热闹的,进宫去的嘉禧公主却是冷板凳从早晨到坐到现在。

她递了牌子,皇帝并没有驳回,还让身边人把她请到乾清宫的偏殿去。

当时觉得皇帝侄儿还愿意见她这个姑母,长子的事未必真那么严重,在宫人上茶后说让她稍待,说皇帝正在忙政务时也没多想。

可皇帝一忙,就忙到现在,她如何能不惶惶?

在嘉禧公主记忆里,还是首回被皇帝晾在一边不闻不问。

她心里早急得乱做一团,到了这个时辰,更是坐立不安,频频抬头往外看。

晚霞的光在屋顶折射着,镇脊的神兽威风凛凛坐落在上方,她看出去,那神兽似乎也睥睨着她一般。威严的双目看得她一阵脊背发寒,连忙又收回头。

皇宫她不陌生,但还是首回感受到如此巨大的不安,回想起母妃小时候偶尔会叨念的那句:“这就是吃人的地方,常常连骸骨都不会留。”

每次母妃说这些话,宫里都是刚刚出过事。哪位妃子失宠了,哪位妃子暴毙了,公主皇子不好了。

她小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听到母妃说这句,因为这句话代表着不祥。

嘉禧公主不知不觉就出了一身冷汗,再三思索,站起身朝外头守着的小太监说:“你帮本宫去看看,圣上那头这会可是得空了。”

“殿下久等了。”

她话刚落,一道和气的声音就在前头传来。

嘉禧公主心中一喜,扭头见到正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她笑着喊了声:“章公公。”

章公公亦笑吟吟地,朝她做一个相请的手势:“公主随咱家来。”

嘉禧公主这才如愿以偿见到皇帝。

皇帝去岁才过了三十五的寿辰,常年养尊处优,身形微微发福。见到曾经助自己坐稳皇位的姑母前来,嘴角牵着一丝笑,给她赐座上茶。

嘉禧公主小心翼翼谢过,挨着椅子边坐下,想着要怎么开口,皇帝倒是先提起来:“姑母是为了表哥来的吧。”

“是。”嘉禧公主索性直接承认,放下茶跪倒,“臣妇听说后便夜不能寝……”

“姑母是该睡不着,毕竟朕也没有连着两晚都无法安眠,午夜梦回,都是登基前逆党挟持的一幕幕。若不是姑母扶持,朕如何能有今天……”

皇帝打断了她的话,面上的笑不知何时散去,一双锐利的双眼直直盯着她看。

匍匐跪地的嘉禧公主一愣,准备谦虚两句当年扶持的事。她本是当姑侄俩感情还在,毕竟皇帝都翻出旧事,不就是在安抚她,可一抬头,对上他带了凌厉的目光,整颗心不可控制的猛跳!

不,皇帝不是给她叙旧情!

嘉禧公主立刻发现不对。

当年……扶持……这两词快速在她脑海里打转,让她脑袋嗡地一下,重重就磕到地上:“圣上!臣妇不敢!臣妇与林家,从来都是忠于圣上!”

皇帝哪里是在跟她叙旧,分明是在敲打她。话里的意思是,当年她能扶持皇帝,是不是如今也能扶持其他人……这个其他人,唯独能指向的就是她母家叶家,叶贵妃所生的豫王!

她不知道皇帝为何这样猜疑,是因为老大的事牵扯到刺杀太子那伙人?!

但不管是起因是什么,这对林家来说,那都是粉身碎骨的罪名!

嘉禧公主脸色惨白,整个人都抖得如同筛子,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又滴落在金砖上。

所以皇帝才故意晾了她许久?!

“姑母这是做什么,朕是说了什么叫姑母误会了吗?”皇帝的声音十分温和。

可是掌控生杀大权的帝王,又怎么可能会有温和的性子,他连自己的嫡子都猜忌!

嘉禧公主越发卑微地伏地,颤声惶恐道:“臣妇……”

却是说了两个字,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似乎说什么都可能会触怒皇帝。

“姑母起来吧。”哪知皇帝却让她平身,她六神无主,不敢违背地战战栗栗谢恩。

还没站稳,就又听到他说,“最近不太平,有人刺杀朕的太子,豫王就查出来有牵连,如今卫国公府也被牵扯在其中,朕多少对这事有存疑。朕会彻查,但大表哥的做法实在不妥,和家里的庶弟争什么长短,没得让外人看着笑话。”

“真算起来,若不是先帝后来立了朕的母后为继后,朕也是个庶出的皇子。便是姑母,生母也非元后,怎么就对家里的庶子不能宽容,闹出这么个大笑话来。”

“朕还听说,林家和苏家亲事作罢了。”

皇帝说了一长串,听着没有什么关联,但又把林家最近的事都串一块,让嘉禧公主有些摸不着头脑。

“亲事作罢了也好。”

就在嘉禧公主还在绞尽脑汁想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时,皇帝补了一句。

她如醍醐灌顶,已经明白皇帝什么意思了。

意思就是她长孙和苏家退亲了,现在对林家来说反倒是好事,让他猜忌的心少了!

嘉禧公主眼皮直跳,有些头晕,想起昨儿自己仗责林以安,他嘴里说的那些话。

她以为那是恫吓,可眼下终于明白,那就是事实!

皇帝此时似叹非叹的吁出一口气,“到底是朕的表兄,朕也是要脸面的。姑母想要此事了结也简单,让林……以安,是叫这个名字吧,让他出面上疏诉情,说相信兄长,是有人挑拨兄弟情谊,此事大家都体体面面结了。也能让豫王少受莫名的指责,闹得他和太子同样被人挑拨关系。可朕还听说,卫国公请了太医给他治病,这个节骨眼怎么就病重,不妥啊。”

嘉禧公主脚一软,整个人踉跄地再跪倒。

她仗责庶子的事皇帝肯定知道,指不定连苏家怎么回事也清楚。对现在没有兵权的林家来说,皇帝当然是更看重守边陲的苏家,皇帝这是在骂她蠢,看不懂局势妄为,还把长子又坑了一把。

如果林以安现在有点儿三长两短,她的长子戕害庶弟的名称恐怕真要洗不清了!

是啊,她怎么就忘记了,皇帝的生母出身同样的低微,也曾被欺辱过……林家触怒了皇帝,连带让皇帝对她管教庶子都不满了!

本来是后宅很小的一件事,但在皇帝的猜忌里,就会被无限放大!

“送公主出宫吧,再晚,要落锁了。”皇帝把话点透了,负手在身后,踱步离开,没再看嘉禧公主一眼。

卫国公送妻子进宫后,知道她不会那么快出来,还回府一趟询问过小儿子的伤势再折回到宫门等人。

宫门外的灯笼已经亮起,他从白日等到天黑,心随着身后的落日一沉再沉。终于在最后落锁的节骨眼,看到她被人扶着慢慢出来。

卫国公当即上前,见她脸色惨白,在逐渐深浓的暮色中宛如幽魂,心惊地问:“究竟怎么说?”

“老、老三……”嘉禧公主只说了几个字,身子一软,在惶惧中软倒,不省人事。

她在打人的时候如何能想到,最后能救长子的,居然是被她骂下贱的庶子!

卫国公没有能得到答复,暗气妻子如此不经事,忙喊人赶车回府。

而林以安屋里,兄妹俩还在那头对峙呢,谁也不想退让,偏偏苏临还不敢强硬地把妹妹弄走。

苏眉现在也还算半个病人。

林以安呢,陷入两难。

苏眉不听他哄了,是他作孽一而再地失了信,人家姑娘不信他了,那是他活该,也是半点办法没有。

三人不尴不尬地,唯独柳四把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苏临不肯松口软下态度,索性就直接揭林三的老底,想让他知难而退:“我怪哉林三爷怎么能够应对嫡母游刃有余,原是为殿下立犬马功劳了。”

此话一出,连看热闹的柳四都变了脸色。

他们暗中帮太子做事,自然不能对别人宣之于口,原本他还高兴自己拿捏到苏临小辫子,如若苏临真不让步还能以此威胁他。

撩错夫君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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